【誰來晚餐】從house到home的奇幻旅程

【誰來晚餐】從house到home的奇幻旅程
(作者／陳敏郎)

常聽我老婆說起，小時候住錦西街，夏天的晚上，阿公會帶她們這些孫子到對面中山北路一棟大樓前的「五彩噴水池」放風，小孩子在大樓前跑跳，看著噴水池噴出「彩色的水」，太神奇了。阿公還很嚴肅的告訴孫子：「這棟大樓是有錢人住的，有錢人的房子才會有噴水池。」

這一天，走進這座位在馬偕醫院旁，1967年落成、全台第一棟配備中央空調，外加「五彩噴水池」的嘉泥大樓，看著噴水池，腦中浮現這段情節，眼前的「有錢人的大樓」，四方造型，雖安穩如大象，但內部早已進行寧靜革命。沒多久，王立心迎面走來，簡單的白色上衣，黑長褲，百分百的OL素雅裝扮，著實和富三代難以連結。王立心的外公是嘉泥創辦人張敏鈺，現任台泥董事長、曾為嘉泥董事長的張安平是她舅舅。王立心身上流著水泥業的DNA，惟老化的DNA必須改變，大象才能再跳舞，活出新生命。

接班轉型重擔謹記張安平24字箴言

王立心領著我往大樓內的郵局方向走，在一格格的郵政信箱邊出現一道玻璃門，推開門竟然是餐廳。「哈，這太有趣了，沒人帶路，根本不會想到這裡會有餐廳。」王立心說，餐廳是嘉泥第二個改變的DNA，第一個是坐月子中心，而餐廳的料理是專為坐月子媽媽特別調理的餐點，我們今天就吃坐月子料理。男人吃坐月子料理，好奇心噴發中。

嘉泥在2013年宣布由張剛綸和王立心這對表兄妹接班，2個六年級生接的卻是一個沉重的擔子。嘉泥在中國的水泥廠虧損累累，加上纏訟多時的台北港官司，水泥業沒辨法再做下去，張安平交棒時移交的工作只有「轉型」2個字，以及24字箴言「臨大事心自靜，逢艱困身益強，唯中庸事留餘，蘊創意思無疆」，王立心將張安平親手寫的這24字，貼在辦公桌邊的白板上，加上李小龍的名言：「做你自己，表達自己，對自己有信心。不要外求與複製任何成功的形象與人物。」看著這2個座右銘，6年來，王立心不僅做自己，也以一顆平靜的心，幫嘉泥殺出一條新生路。

「嘉泥沒有水泥可做，轉型是唯一生路。」王立心說，過去6年來，嘉泥持續往旅宿業發展，在2014年，張安平的雲朗集團決定買下義大利羅馬的飯店，嘉泥是合夥人，這是他們第一次觸及飯店業，但只是跟著看、跟著學，隨後開始跑遍歐美亞各大城市，繞了大半個地球後，最後選定離台灣只有625公里的沖繩，在熱門景點國際通買地自建一座全新飯店「Hotel Collective」，飯店今年底落成，是嘉泥從水泥業轉型為服務業，成敗與否的重要一役。王立心激動的說：「不成功，便成仁。」我改說：「頭過身就過」，「好，就借用你這句話，以後就用這5個字鼓勵我的同事們。」

沖繩買地自建飯店不成功便成仁

餐廳的坐月子料理並非麻油雞之類，從養生茶、五行黑五寶蛋白飲、再到鮭魚慕斯、果香雞肉沙拉、蘿蔔糕等開胃小品，飲品口感好，3道開胃小品更是美味。誰說，女人坐月子一定要天天麻油雞，誰又說，坐月子不能洗頭，很多老規矩是可以融合改變的，除非不想變。

企業轉型，硬體投資說穿了就是砸錢，有錢萬事好解決，難搞的是人心。「妳怎麼改變嘉泥的人心？」王立心說，在回答這個問題前，她想先說一個小故事，為什麼飯店開下去「不成功，便成仁」。她說，早年嘉泥在大陸的水泥廠位於長江邊，長江的汛期很長，有一年淹大水，河水幾乎淹沒廠房，當時她父親王建國擔任總經理，她跟在旁邊，母親在台灣得知水泥廠淹大水心急如焚，打電話要父女倆趕快逃離工廠，王建國握著電話告訴太太：「我不能走，我們在台灣已經沒有水泥廠了，大陸工廠是最後的希望，我一定要守在這裡，廠在人在，廠亡人亡，不成功，便成仁。」

王立心說，當年她父親為了嘉泥在大陸的一口氣堅守廠房，不成功，便成仁，現在她力拼嘉泥換一口氣，也是不成功，便成仁。

至於如何改變嘉泥的人心，王立心說，她採取種子策略，逐步改變員工的DNA。決定轉型時，陸續開設坐月子中心、餐廳和健身房，大半輩子都和水泥、機器為伍的嘉泥員工，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竟要去面對孕婦、廚房和餐盤。

她直接問員工，有沒有人自願轉換職務？結果只有1個人舉手，之後再和其他人詳談後，挑了2個人，外加從外面找來的6個相關專業人員，9個人組成一支種子部隊。新舊融合，就像牛奶和咖啡調理成一杯好喝的拿鐵，接受全新服務業在職轉換訓練的3個人，回過頭再對老同事潛移默化，不求效果快速，但求化解老鳥的抗拒。

王立心說，所有員工身上都和她一樣流著水泥業的DNA，水泥只能拿來蓋房子，蓋一個四面都是牆壁的house，但house是沒有人味的，現在的嘉泥是要做home，從house到home，DNA不轉換不可能成功。現實總是要面對，從面對機器到面對人，員工的抗拒免不了，所以她辦公室的門永遠打開，員工有任何問題，可以隨時來敲門。她強調，自己是員工最大資源，但千萬不要不溝通就丟辭呈走人，這對她、對員工都不公平，雙方都要給對方改進和成長的機會，「轉型雖然非做不可，但我更在乎過程中別人的感受。」

水泥員工改變DNA 吃飯刺探軍情

有效嗎？王立心露出微笑，答案是肯定的。現在員工去外面吃飯會刺探軍情，主動回報公司附近又開了哪家好吃的餐廳，哪些菜很有特色，可以參考參考，這雖然不是什麼「重大貢獻」，但代表有把公司的事放在心上，而當初的9人種子小組，更已繁衍增至100多人。訪談前一天，正好是王立心生日，她收到員工親手寫的卡片，上面寫著：「謝謝執副，妳就像嘉泥的媽媽，一直照顧著我們，幫助我們成長…」家人是home的酵素，王立心和員工的交心，彼此一步步往home邁進。

股票上市的嘉泥，在轉型過程中，必定引來法人股東的質疑，王立心不否認，嘉泥股票代號是1103，論輩份是僅次於1101台泥和1102亞泥的上市公司，但老早「有水泥之名，無水泥之實」，改稱資產股也不像，況且資產股是虛的，沒有一家上市公司可以靠處理資產騙吃騙喝，又或轉成飯店股，但也不盡然。法人拷問王立心「你們的benchmark（基準），到底在哪裡？」王立心告訴法人，請再給嘉泥一些時間，雖然已不再是正統的水泥業，但透過持有的台泥股票，仍可有穩定的轉投資效益進帳，每年一定可以分配0.5元股息給股東。「這幾年，法人持股有減少嗎？」王立心說，截至目前沒有。

雞湯是坐月子料理的必要餐點，服務生同時為我們送上煲雞湯、玫瑰蝦球和袖珍烤雞。王立心說，其實她很挑食，做不好的東西她是不吃的，煲雞湯湯鮮肉嫩，有益於孕後補身，份量也夠，吃得好又吃得飽。袖珍烤雞更有淡淡的麻油香，吃到麻油的營養，但卻不必油膩膩。

王立心和張剛綸同為嘉泥第三代，是推動轉型的最佳拍檔，王立心很誠實的說，她脾氣很硬，金牛座的固執特性在她身上表露無遺，張剛綸是射手座，腦筋轉得快，這個點子不行再換另一個。當初討論集團轉型時，她提出銀髮族概念，認為可以善用全台資產興建養生村，但張剛綸不贊成，老的不能做，就做小的，腦力激盪後發想出坐月子中心，王立心有生過3個兒子的實際經驗，張剛綸參一腳，說他也有爸爸經，19個房間的坐月子中心就此產生。王立心說，坐月子中心其實就是小型飯店，幾年經營下來，可視為新飯店年底開張的操兵訓練。

表兄妹兩人雖同一時間接班，張剛綸早已升為董事長，王立心卻仍掛執行副總，對此，她大器的說，現任祁總經理在嘉泥的資歷長達20幾年，可以延續嘉泥的企業精神，是集團穩定的力量，她主導新事業衝刺，不必掛總經理，照樣可以做事。

從水泥業轉行至服務業，王立心的老公葛世中，扮演著「導師」的角色。葛世中的父親是台灣美式餐飲品牌代理龍頭「赫士盟集團」創辦人葛嘯山，經營餐廳是葛家的老本行，葛世中告訴王立心，餐廳不是桌子椅子擺一擺就可以做生意，後台管理是門大學問，但百密總有一疏，菜色偶爾有點小問題，不必過於苛責，要體諒廚房的辛苦，跳下去做後，王立心終於體會老公所言的箇中滋味。

女性溫柔力量科技機器難取代

身為高階職業婦女，王立心借用Oath亞太區董事總經理鄒開蓮，在女董事協會的一場演講中提到的女性力量。鄒開蓮認為，在科技發達的現代，許許多多的人力工作都將逐漸被機器取代，當這一天完全到來時，人類也就返璞歸真，此時地球需要的是人類彼此關懷與照護的職能，這些工作機器不能取代，男性又做不來，女性更顯其重要性。女性，一切忠於自己，沒有所謂的典型，誠如李小龍所說：「做你自己，表達自己，對自己有信心。不要外求與複製任何成功的形象與人物。」

23年前，王立心剛從美國波士頓學院財經系畢業，就被外公派到江蘇鎮江興建水泥廠。每天戴著安全帽，從碼頭走好幾公里路到工地，白天和男人並肩作戰；夜幕低垂後，獨自爬上高塔，坐在塔上數星星。今年底，總投資金額170多億日圓的新飯店正式開幕後，王立心坐在沖繩沙灘上看星星，回想6年來從house到home的奇幻旅程時，看著最亮的那顆星，心中必有千絲感念。